民工的饮食
李 晓
昨天下午,在这个城市当“扁担”(一种靠扁担维生的体力活)的老表,兴冲冲给我打来电话:“老弟啊,今儿晚我请你吃烤鱼嘛,你一定要来!”老表说,我常常请他到馆子里吃饭,自己也不好意思了,他今天卸货找了几十块钱,要回请我一顿。
50多岁的老表,从离城100多公里外的大山来到城里,有的是劳力,凭一根“扁担”挣汗水浸透的钱吃饭。我的老表,闲时坐在商场外面看商场里播放的电视,有空调的凉风吹来,他下巴托着扁担,看得乐呵呵的。有一次,他睡着了,鼾口水流了一地,一个过路的女人,猛踢了他一脚。
那天晚上,老表在一个地摊请我吃烤鱼。烤鱼很香,但我却吃不下。我看见做烤鱼的师傅,在一个潲水桶里洗手,还把吃剩的鱼油沥出来继续用。我恶心得想呕吐,但看到老表喝着白酒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,我捂住了鼻子和嘴巴。“老弟,吃啊,多吃点,这鱼好香!”老表给我碗里夹了一块花椒鱼。他一仰脖子,喝了一大口酒,很陶醉的样子。
我的老表,肯定认为,能来吃一顿烤鱼,算是他最好的饮食之一了。我写过一篇《他们的睡眠》,说的就是这些民工在困倦之余,在树阴下、在墙角里,艰难地打一个盹。过后,我更关注这些民工的饮食了。我去老表和3个民工合租的房间,我看见,他们端着一碗米饭,就着乡下的泡菜,吃得是那么香,那么满足。有时,他们实在是太累了,便喝上一瓶二锅头。正当我看着他们发愣,他们刚放下饭碗,已经歪倒在木板床上,打起了响亮的呼噜。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,散发着汗味与霉味的小屋,他们睡觉时都打呼噜,谁也不影响谁。
我看见一个民工,蜷缩在墙角边,用力地吞咽快餐盒里的食物,眼泪都快出来了。他需要吃饭,需要迅速的补充体力。我看见一对民工夫妇,在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下,他们互相夹菜,吃的是老家带来的咸菜和鸭蛋,那亲热甜蜜的样子,我看了只想流泪。我看见,两个头发花白的民工,就着一碟花生米下酒时,竟然在打赌说美国的航空母舰到底来不来军演的事情。不要以为,民工就不关心国家大事。我看见,一个扛着扁担的民工,从市场上笑嘻嘻拣回一条微微发臭的鱼,他在想,又有一顿美味了。我看见,大街对面,几个民工咬着馒头,看见公款消费的官员喝得醉醺醺的样子,正脚步踉跄地从宾馆出来。酒楼席桌上的信誓旦旦、花言巧语、逢迎拍马,都与民工无关。有一次,我和老表一同路过酒楼,一个醉酒的人突然抽了他一巴掌,我的老表,反倒讪讪地陪着笑,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事情似的。
了解了太多民工的饮食,我对自己说,在城市,我要好好吃饭,好好生活。
(选自2010年8月《杂文报》)